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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1章 六十三(四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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蘭知遠以外,所有人站在路邊,葉英懷裏那個女人已經是強弩之末,若不是胸口還有微弱的起伏,沒人相信她還活著。

裴元放下她的手腕,想起初見時候武功高強的她,臉皮堪比城墻厚的她,和如今死氣沈沈的她對比起來,總覺心裏空空落落的。他見過許多人死在自己面前,嘗過許多次束手無策,可這一次,他覺得,腦子一片空白。

就要這樣,失去一個朋友了嗎?

親人早逝的裴元,在身邊最多的就是朋友。他也曾和一個喜歡酗酒的朋友說,這樣下去遲早會死在他的面前。可沒想到,親眼看著朋友死,和告誡朋友時,總是有差距的。

“大公子,我們,找溫泉。”

葉天霽的頭深深地低下。

眼淚一滴滴落在地上,他又重覆了一遍:“我們找溫泉,有溫泉就有救。”

裴元撇開頭,殷長漓舉起手,毫不費力地把他往後一推,“你以為有溫泉就行了嗎?要是這樣何必跑這趟?那個女人只說用了徹骨花餵的蠱,但是,能解徹骨花毒性的紅顏草,若是撞上了其他任何一種毒,就會變成更毒的藥,即便是神,有一百個溫泉,她也回不來了!再說,即便是哥,也從未治過蠱,一個失手,她即便活過來了,也可能落下殘疾或者病根。不能拿槍,你不如讓她去死?”

葉天霽什麽話也說不出來。

殷長漓的情緒漸漸失控:“你就擔心你家大公子,是,海棠姐姐死了你家大公子難過,所以你就想她活著,缺胳膊少腿也沒關系,因為你家大公子就不會難過了!”

裴元一把將他拽了回來,“閉嘴。”

“可海棠姐姐救了我,還讓我跟了哥,我才有今天――”

啪――

空氣中響起了尖銳的巴掌聲,殷長漓的臉上出現了一個紅印。

“葉天霽也救過你,你別忘恩負義。”

只是殷長漓說的話,有一半,裴元是認同的,所以他沒有再批評殷長漓。

遠處傳來“嗒嗒”的馬蹄聲,眨眼間一輛馬車已經出現在了眾人面前。蘭知遠撩起簾子示意葉英帶海棠上車,又掃了一眼,指著裴元和葉飛雁,“裴先生,飛雁姑娘,請你們跟我來。剩下幾個人,往前走三裏地有驛站,你們報上天策府蘭知遠的名頭,他們就會把馬匹給你們。去金水鎮,胡若子在那裏等你們。”

四人上車,蘭知遠駕車絕塵而去。葉英把海棠放好,向駕車的蘭知遠行了一個大禮。

“多謝蘭軍爺。”

“謝什麽謝,那是我師妹。我說過了,不管是天策府哪一個人,我都會保護到底,就像當年救我的師兄那樣。”蘭知遠笑笑,再詳細的東西他不想說,他這輩子只和海棠說過。

他也相信葉英是聰明人,聰明人不會對別人不願提及之事多嘴。

馬兒飛奔,馬車並不穩當。裴元示意葉英把海棠抱起穩住,在她身上施針。只是這次和上次不一樣,他的針剛紮下去,海棠就掙紮起來,讓裴元第二針險些紮在葉英身上。

“飛雁。”葉英命令,葉飛雁趕緊過來幫忙按著海棠。也不知費了多大勁,她才終於安定下來,乖乖躺在葉英懷裏。

“葉姑娘,你替一下大莊主。”

葉飛雁不明所以,但還是“哦”了一聲,從葉英手裏接過海棠。

“葉大莊主,即便你內力再深厚天資再聰穎,也架不住對自己的身體胡來。坐下,調息。”裴元的命令有醫者風範,葉英也清楚他說的都是實話,依言而行。領子被強行拽開,半面背脊暴.露在空氣中,隨後一根根針輕輕地紮入自己身上、手臂上、頭上,本來郁結的經脈漸漸暢通。一口黑血吐出,葉飛雁嚇得倒吸一口氣,裴元卻舒了一口氣。

“你真粗暴,這樣扯衣服,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對人大莊主有想法。”

裴元猛然轉頭,海棠還在睡著,這話不可能是她說的。可這語氣分明是她,連海棠欠打的笑容都浮現在眼前。是他腦子迷糊了,產生了幻聽麽……

馬車停了下來,蘭知遠探頭進來:“到了,下車吧。”

葉英要抱海棠,被裴元一手打掉,“這兩天休息。”

話音未落就自己抱起海棠,下車,眼前是一座破爛的山莊。蘭知遠推開塵封的大門,領著眾人往裏走。他也並非很熟悉的模樣,繞了好幾回才終於停了下來。葉飛雁都看楞了,大叫:“溫泉,是溫泉!”

“這是我所知道最近的溫泉了。可惜長期沒人管,水溫可能並不算太高。”

連裴元也有些激動起來,“那至少成功一半了,還差的是藥……”

蘭知遠望向天,“裴大夫,你寫方子給我,我讓人去找。”

“寫到山莊裏。”葉英堅定道:“紅顏草,葉家有。”

蘭知遠和裴元對視一眼,同時在心底對罵:“媽.的有錢人。”

事不宜遲,葉飛雁和裴元把海棠轉移到溫泉中去,葉英在岸邊調息。裴元頭也不回地問身後的葉英:“葉大莊主,我要是把你老婆給看光了,你會不會殺了我?”

一聽就知道他在開玩笑。葉英想了想,學著葉天霽的語氣:“我會考慮在你治好她之後把你弄瞎。”

葉飛雁滿臉大汗,大公子你的畫風不對,這話像葉天霽說的。

“就算她缺胳膊少腿也至少不愁嫁不出去了。”裴元笑笑,“多有冒犯了。”

「海棠。」「海棠……」

一聲聲呼喚,伴隨著葉英或是沈穩,或是頭疼的模樣。海棠此刻仿佛泡在深淵之中,無法掙紮,無法呼吸,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身體僵硬,直到死去。那聲聲呼喚,她沒法回應,也沒法抓住。

她是死了吧?

那傳說中的孟婆呢?傳說中的奈何橋呢?這裏只有一片廣闊得無邊無際的地,卻又什麽都沒有,甚至連哪邊是天、哪邊是地都無法分清。

突然,葉英出現在她的面前,一支帶著火的箭朝他飛去,可他沒有動彈,只是靜靜地看著她,無論她怎麽用力呼喊,讓他快些躲開那箭,卻是絲毫作用也沒有。箭落在他身前的火.藥筒裏,火.藥筒爆炸了。

“不――”

身著紅衣的妖媚女子此刻正站在一個男人面前,男人站著,似乎在保護著身後的海棠。海棠被抱起往後挪了兩步,抱著她的人突然一聲尖叫,她擡起頭,整個人都嚇呆了。血,鮮紅的血,滿臉都是……

男人和女人在說什麽她聽不清,可突然男人就和女人廝殺起來。滿臉血的人帶著她拔腿就跑,她哭著喊著,重覆著一個字――爹。

不知哪個男人死了沒有,因為她已經被帶到一匹馬上,搖搖晃晃地跟著滿臉血的人一起走了。

終於睜開了眼。

海棠發現自己躺在天策府的營帳裏,外頭有人正在訓練。她掀開被子往外跑,殘陽如血,士兵如山,聲聲口號震天。她欣喜地跑到樓下,也不管自己是不是光著腳,眼前的教頭正在教授“龍牙”。海棠跑到他的面前,希望兇巴巴的教頭能罰罰她,以此找點存在感。可教頭只是看了她一眼,就把她推開,之後像是從來沒發生過什麽事兒一樣,繼續訓練。

“教頭?”

海棠跑到每一個人的面前蹦?Q,甚至跑到了李承恩的面前,可要不是把她推開,就是把她趕了出去。

她睜大雙眼,眼淚在眼眶裏打轉,但她擡起頭,忍了下來。

天策府沒有人認識她了。

“我、我想回家,我想回天策府,北邙山,洛水,青睢草原,我想回家……”

猛然睜開眼,海棠擦了擦眼角的淚痕,原來自己是在做夢。她起身,換了一身衣服,屋外傳來喜樂的吹奏聲。有人成親了?

她推開門,才註意到自己住在藏劍山莊裏,整個山莊被紅色的“?幀弊職?圍,有一綠色長裙的女子舉著扇,一步一娉婷,慢慢地往屋裏走。

身後有人急匆匆來,一邊走一邊交談:“去晚了,新婦都走到門口了!”

“急什麽,大莊主這不還沒念卻扇詩麽?可終於能聽見大莊主酸一回了!”

“能有多酸?人家大小姐傾心的,大莊主就是念‘一二三四五’來,她也會卻扇的!”

誒?

只是眨眼的功夫,海棠又發現自己躺在了床上。這屋子破破爛爛的,看著有點像在天都鎮住的那間。劉有玉和胡若子正坐在一邊燒水聊天。

“你說海棠得了什麽病?”

“管她什麽病,只要不傳給我就行了。若子你就是太好心,小心把這病傳給自己。”

“有玉,你想呀,我們連生病的戰友都不拋棄,她要是醒了就得感謝我一輩子,她要是沒醒,我們還會被教頭表揚,說不定到統領面前說幾句話,我們就當官了。”

“你個機靈鬼!”

不……這不是真的!

又一次醒來,海棠才發現自己做了夢中夢。

“人常言‘英雄難過美人關’,沒想到一世英明的葉大莊主,也過不了你這小丫頭的關。”

海棠揉揉眼,裴元正坐在一旁研藥,這話除了他,也沒別的人能說了。

“我是在夢裏?”海棠試著說話,可她還是沒能發出聲音。裴元笑了笑,搖搖頭,示意她不必努力說話。而後指了指旁邊某處,海棠驚得眼淚“啪”地落了下來。

裴元指著的,是正在調息中的葉英。他身上已經紮了許多銀針,地上還有發黑的鮮血……似乎是中了什麽劇毒。

“他現在聽不見我說話,但你的動作肯定能讓他從冥神調息中驚醒,所以你別亂動,乖乖躺好。”裴元把她按下,伸手摸了摸她的頭,“熱退了,就差蠱蟲了。”

海棠雙眼直勾勾地盯著葉英看。

“他是給你試藥了。本來並沒有打算讓他來,但是葉飛雁那小姑娘內力不夠深厚,喝了扛不住,就還是讓他來了。”

要說藏劍山莊也是夠厲害的。二莊主葉暉親自帶人拉了十幾車――還不是牛車,是馬車――的藥來,其中必須的紅顏草竟然有二十餘株。這周遭本來沒有一間能住人的房子,他們一來也馬上收拾妥當,甚至連茶餅都帶了一小袋子,讓殷長漓高興了好幾天。

說到試藥,也不得不說葉天霽。這小子現在還在外頭砍樹生悶氣。

本來最合適的人選是葉天霽。武功基礎紮實,內力雄厚,體質過硬,比還帶著內傷的葉英還要合適。只是,裴元知道,如今的他武功盡失,即便他內力尚存,卻因調息不當,無法勝任試藥的工作。想也知道這位跟班此刻該有多難受,也便交待他人,隨他去了。

海棠擡頭,無聲詢問:“那要等到什麽時候?”

裴元笑笑,“等到他自己起來的時候。”

海棠鄭重地點點頭。裴元借口給她拿些吃的,離開房間,順手帶上房門。和殷長漓交待後續要做什麽之後,自己也找了間房睡覺去了。

葉英四天沒睡,他也跟著四天沒睡。葉英試的藥,都是他一點點斟酌著配的。

海棠啊海棠,你還真是福大命大,換是別人家,這回就死定了。

對海棠而言,如果說前幾次是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,這次她覺得她大概是整個人都進去了。醒來之後只覺身心疲憊,眼皮子很快又打起架來,睡著了。

再次醒來的時候,是被強行叫醒的。海棠揉揉眼,還沒完全醒來,也搞不清楚狀況,一碗苦得遠遠就能聞到的藥就遞了過來。海棠接過,面帶難色地喝了下去,只是嚷著難喝,也沒有流眼淚,仿佛習慣了一樣。

直到有人拿開了藥碗,她才發現,給自己遞藥的,正是葉英。

昏暗的燈光之下,海棠看不清他的臉色,可她知道此刻他的臉色一定不好看。有些強硬地拽起他的手,“啪”的一下打在他手心裏,根本就不疼。

卻又很疼。

疼得心都有些抽搐。

“你是傻子嗎”、“為了我做那麽多幹什麽”這樣的話,她一句也說不出。

海棠春生,銀杏秋生,可現在,海棠銀杏,是共生。

“你……好嗎?”

主動伸出手,靠在他的懷裏,貪婪地聞他身上的味道。即便並不如以往清雅,而是帶著濃重的藥味和些許汗味。

“好。”葉英的回答絲毫不猶豫,海棠擡起頭,眼裏的是有些泛白的唇。和平日一樣的線條,完美的弧度,卻沒了往日的顏色,甚至有些幹皮附著在之上。可想而知,這些日子,他過得有多累有多苦。

向上輕輕一碰,如同蜻蜓點水一般,觸碰那說“好”的唇。甚至有些不甘心,濕潤那些翹起的幹皮,試圖讓它們回歸原位。

她欠葉英的,這輩子都還不清了。

葉英沒有追蹤下去,而是順勢將人橫抱而起。門被打開,葉天霽和葉飛雁一個開門一個候著,胡若子趕忙上前,看見她的笑容,也終於松了一口氣。

一行人來到溫泉邊,海棠要求自己落地走下去,葉英依言放下。她小心翼翼,沒有依靠任何人,站在溫泉裏。熱氣冒起,那正小心地在水中行走的人,宛若水底的仙子,究竟是存在於這世上,還是隨著白氣消散?

胡若子和葉飛雁對視一眼,向裴元報告:“我們也去了。”

“嗯。”

三人站在湖中,海棠盤腿坐下,水已經沒過她的胸口。依裴元的說法試圖運行自己的真氣,胡若子和葉飛雁也按照裴元的指示輔助她。

這一.做,就做了一天一夜。

胡若子和葉飛雁都有些困意,但此刻她們並不敢松懈。那女人沒有說蠱毒是怎麽下的,要尋找逼出來的方法也比尋常要難――這點裴元自己都尚不明確。即便他為此遍尋醫書,葉家也傳書給各大神醫,除卻孫思邈沒有回覆外,諸位也都回信說不曾研究。

海棠身邊的溫泉漸漸沒有熱氣,甚至還有些許小冰花結在她的身邊。胡若子和葉飛雁緊張了,裴元交代過,若是出現這樣的情況則是蠱蟲占了上風。

海棠沒有顫抖沒有喊疼喊冷,專心致志地按照裴元所說去做。

想必很難受吧……

二人又加把勁,冰塊漸漸地溶解了。

海棠覺得所有的寒氣都跑到了自己的右手上,她睜開眼,自己右手旁邊的水已經涼透了,在這秋日把她右半邊身子凍得有些難受。可就在她猶豫要不要叫裴元的時候,她控制不住地抽搐起來,一掌向前擊出,她的手所碰及的水面,竟然結了一小塊冰!

“裴先生――啊!”

所有人都沒想到她竟然會回身攻擊,而且顯然是沖著胡若子去的。海棠試圖阻止,這只手卻完全不聽自己使喚,無論她怎麽把它拽回來,也都亂晃著,亂點水面,內力消逝如同流水,瞬間就只剩了一半。

“蠱蟲應該在她右手上,放血!”

可這狀態,若非神仙,是不可能在不砍斷她的手之下成功放血的!

一道金光閃過。

是一把金色的劍,直直地落在海棠手腕旁。只一瞬,鮮紅的血便飛濺而出,藍色的異物從傷口鉆出,迅速落入水中。胡若子和葉飛雁拽著海棠的手臂飛身而起,本是溫泉的湖面頓時變成了秋冬之景。裴元迅速用布把手腕的傷口綁好,可不知為何,血就是止不住。

不應啊,手腕的血不應流得如此之快,也不應止不住啊!

“我來!”胡若子把頭上發帶扯下,在她手臂上頭紮了個極其緊的結,手指慢慢發紫,流出來的血也慢慢少了。海棠笑了笑,剛要張開口誇胡若子,卻覺得頭有些暈。眼前的景色,忽然一黑,後頭發生什麽事,也全然不知。

作者有話要說:  下章更新:周六晚七點

我不行了,我要給自己發狗糧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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